魯格?肇嘉:《父性:歷史、心理與文化的視野》
中文版序言
申荷永
受魯格?肇嘉博士之托,來為《父性:歷史、心理與文化的視野》撰寫一個中文序言。我與作者有多年的交往,對其幽默和智慧的性格,及其心理分析家的專業素養十分欣佩。他曾任國際分析心理學會(IAAP)主席,在《父性》之外還撰寫過多部影響深遠的著作。
看起來似乎不成為問題的問題,難道做父親還要學習嗎?難道我有了孩子還不就是“父親”了嗎?都在魯格?肇嘉的闡釋下凸現出特殊的心理、社會和文化的意義。
是的,做父親是需要學習的,即使是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并不意味著我們就能成為父親,就能承擔父親的責任和呈現父親的意義。
作為專業的心理分析家,魯格?肇嘉是從精神分析本身開始對父性意義闡釋的。他在該書的“導言”中首先分析了弗洛伊德與他的父親,以及父親對于弗洛伊德及其整個精神分析的影響。
那本來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故事,雅各布?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父親)給兒子講述了自己的一次經歷,因為是猶太人,被人從人行道上趕了下來,帽子也被打掉在地上……魯格?肇嘉總結說,如果沒有這樣的一段插曲,精神分析或許會以其他有不同的方式發展。實際上,歐內斯特?瓊斯,弗洛伊德的學生與法定傳記作者,也曾肯定地認為,看起來似乎是件小事,但正是這件小事,卻在弗洛伊德性格形成過程中產生了最重要的影響。魯格?肇嘉在其“導言”的開始,也引用了諾依曼的觀點:“弗洛伊德揭示的普遍原理——其無意識的猶太人反宗教傾向是這個發現的部分根源——是西方人在父親意象(父權制)上的心理意義……弗洛伊德的對猶太教父親原型的英雄式的抗爭……既不是弗洛伊德個人的事情,也不單是猶太人自己的問題。西方文化(宗教信仰、社會和倫理道德)主要被這種父親意象所構造,而個體的心理結構正被這種文化部分地傷害著。”(E. Neumann, Freud und das Vaterbild,1956)于是,弗洛伊德所喜歡的那段出自《埃涅伊德》中的詩句:“假如我不能讓天堂之神屈服,我會使地獄之神感動。”也被用來注解弗洛伊德的父親情結。
弗洛伊德的父親情結包含著童年對父親的失望,那么,我們的孩子都對父親有怎樣的期望與期待呢?若是我們不曾想過,或難以獲得自己的答案,那么可以來參考魯格?肇嘉的闡述:我們的孩子不僅期望父親表達安慰、關愛和正直,而且希望父親是強大的,希望父親具有權利,獲得成功。
在人類進化的歷史上,與父親相關的角色需要去捕獵養家,需要拼殺護家或不惜以戰爭來維護各自的國家利益。于是,歷史畫面中的父親,比如在荷馬史詩中,總是身著盔甲,即使是在擁抱自己孩子的時候。魯格?肇嘉也捕捉到了這典型的意象,稱之為“冷漠的擁抱”,并由此闡發了“父親的悖論”:“我們因此在父親的內心發現了一種無法袒承的不安全感和一種矛盾的情緒。這是一種外部矛盾的相應反應——他的孩子所懷有的矛盾的期待。”
從孩子的角度出發,不能獲得或滿足內心深處對父親的期待是痛苦的,甚至會產生分裂和精神癥狀。魯格?肇嘉是專業的心理分析家,他在書中也呈現了有關的個案內容。也就是說,父親在關愛與扶養孩子的同時,也可能給孩子造成心理上的缺陷,尤其是那些根本不理解父親的意義,又不能滿足孩子內在期待的父親。
需要指出的是,根據心理分析的基本原則,我們在談論“父親”或“父性”的時候,盡管與現實中的父親息息相關,但卻已經超越了具體的父親本身,而是進入了父親意象的范疇。因而,我們所尋找的,也并非僅僅是個體的父親,而是父親的意象,父親的意義。若是我們根本就不理解父親的真正含義,那么,我們也就無法滿足我們孩子的期待,尤其是內在心理上的期待。
于是,理解父親的意義是一種追尋。魯格?肇嘉是這樣做的。他在書中所呈現的是關于父親的歷史、心理和文化的視野。
從這廣泛而具有深度的視野中,我們可以看到,“父親”在蠻荒的原野上出現,在人類的歷史中形成,也在歷史的進程中消退。他曾走近我們,把他年幼的孩子高高地舉向空中;他也離我們而遠去,不管是為了戰爭還是為了工作,幾乎就要消失于我們的視野,甚至成為逐漸模糊的面孔和記憶。
父性的缺失是家庭的不幸,是妻子的憂愁,孩子的悲傷,也是社會的抑郁。設想一下,若是用我們文化的陽剛之氣作比喻,缺少的時候將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于是,意識到了缺失就要去尋找。但是,魯格?肇嘉同時也提出進一層的命題:比父親的缺失更加為嚴峻的,那就是對父親的追尋的缺失。這也應和的一句中國的諺語:心則不竟,何憚於病。在這種雙重的意義上,讀《父性:歷史、心理和文化的視野》,能夠聽到那發人深省的警世鐘聲。
我的博士研究生張敏等將《父性》譯為中文。這同樣是一種努力而富有創意的工作,而這工作本身和工作過程,也得到了原書作者魯格?肇嘉的高度評價。
前不久在廣東東方心理分析研究中心組織的一次有關“父親意象心理分析”的研討會上,魯格?肇嘉生動地講述了其《父性》的研究和創作經過,張敏也為他做了同聲的翻譯。我在該研討會的總結中,表達了這樣一種感受:作為“男人”,總是要外出“打獵”或“工作”的,甚至是不惜走的很遠……但是作為“父親”,要想著回家,還要記得回家的路,還要克服回家途中的困難……這其中所包含的,是情感、是認知,是意志,同時還有責任……《父性》一書是關于父親的心理學,也是一部關于父親的當代啟示錄。
申荷永
2006年3月于天麓湖洗心島